師濬玄一邊走進去一邊想著季無行說的話，裡面李孝新已經一臉不耐煩，師濬玄端詳了一下這人，看起來大概四十出頭，頭髮仍是黑黑亮亮的看不出有一絲老
態，不過身材略胖，官服的衣領上還有點多餘的佩戴著象徵第四級功名的紫色徽章，似乎想告訴別人他是真材實料的科考生，不是從舉賢或是納捐取得的功名。
李孝新見到師濬玄走進來，不耐煩的神色一收，迎上來就是一鞠躬，恭恭敬敬的問候：「師大將軍回來了。」
「李大人最近剛剛升任侍御，師某忘了送上賀禮。還請多多包涵。李大人這次來有什麼指教？」師濬玄先說了一段場面話，李孝新滿臉堆笑的道：「哪裡哪裡。剛剛下官在這邊跟令狐軍師聊到了一些國計民生的做法，想不到令狐軍師對財政事務也如此擅長。」
「哪裡哪裡。李大人過獎了。」令狐奇謙謝道，師濬玄走向主位，令狐奇走過來替他拉拉衣襟：「主公的衣襟亂了。」順手塞了一張小紙條過來，然後令狐奇拱拱手：「下官不能決定的是請李大人自己跟大將軍詳談，下官先出去了。」
趁著李孝新還在跟令狐奇客套送他出去時，師濬玄在桌子下打開紙條，上面寫著四個字，師濬玄順手把紙條碎掉，道：「那軍師就先出去忙吧。李大人應該是代表太子而來，是嗎？」
「大將軍所料不錯。下官是代替太子來向大將軍提出一個有利無損的提議。」李孝新道。
「太子現在有足夠的實力固守雲夢城，如果不出來的話一年半載之下也不會出問題，反而齊王有沒有這麼多本錢維持他的軍隊還很難說，如果要在這邊待上一年半
載而毫無進展，師某也得先回北方去。」師濬玄看著笑容開始變僵的李孝新，問道：「在這樣的情況下，師某有什麼可以為太子效勞的地方呢？」
「只要大將軍承諾退兵回北雲城。支持太子登基繼位，將來就是擎天保駕的大功臣。說的比較實際一點，太子已經有全盤對付齊王軍的策略，齊王雖然打著清君側
的名義，卻強奪水龍軍軍權，又煽動虎賁軍叛變，太子相信師濬青將軍是被裹脅的，所以不會對他加以懲罰跟株連。」李孝新特別加上不會懲罰師濬青那段話，大概
是想安師濬玄的心，以免師濬玄疑心會被秋後算帳。
其實要對那傢伙有什麼懲罰是沒差啦，反正他本來就站到齊王那邊去了，真是自我感覺良好的一群……師濬玄壞心的想著，一邊微笑道：「李大人這麼風塵僕僕的趕到這裡來，吃過飯了嗎？這裡雖然沒有什麼好東西可以招待，不過難得李大人大駕光臨，先吃飯再說吧。」
「太子還在等消息呢。下官如果出來太久，很難對太子交代。而且下官早上吃得夠多了，現在也還不餓。」李孝新道，眼巴巴的瞧著師濬玄，大概是希望他馬上點頭。
師濬玄笑道：「師某肚子餓的時候不太喜歡想事情，這是個壞習慣。剛剛去練了練兵，現在又剛好是吃飯的時間，如果李大人不賞臉的話，那就叫他們送我的飯
來，今天我剛好有事情要找下面的人商量，我們邊吃邊談如何？」說完師濬玄叫來傳令隨官，叫去準備午餐並召集軍官，完全不管李孝新。
李孝新以往到任何地方，因為代表太子的關係，都是被人家畢恭畢敬的供著，哪裡受過這種冷落？想要發作也沒辦法，總不能叫人別吃飯吧？只能撐著體面，陪著笑說：「那請大將軍自便。別顧忌下官。」
沒多久伙頭兵開始佈菜，而像令狐奇、滕靖、師庭等紛紛入席，場面一時變的熱絡起來，李孝新的座前也擺了一些清茶小點，師濬玄指著其中一個類似豆沙餅之類的東西道：「李大人既然不餓，這些糕餅不妨嘗嘗看，這個叫做雪花糕，是我們的軍廚特別製作出來的，保證時新。」
「謝謝大將軍。」李孝新連忙拿了一個吃，那裡面包的是綠豆沙餡，味道相差不錯，不輸雲夢城中的糕餅店，而且餅皮是芙蓉般的千層皮，要做這種糕點口味也還
在其次，那餅皮要費的功夫可不簡單，這種東西是在戰時行軍的時候可以吃得到的嗎？李孝新食不知味的吃著，令狐奇端著碗坐到他旁邊，道：「李大人覺得這個糕
餅怎麼樣？」
「非常美味。」李孝新把糕餅放下，令狐奇伸手夾起一顆燒賣：「大將軍以前生活在南方，對這種南方的美食特別喜歡，廚子也就順應他的要求特別講究。這是鮮蝦燒賣，李大人要不要嘗嘗？」
「令狐大人……」李孝新接過那顆燒賣，難掩訝異的看著坐在中間圓桌大吃大喝的師濬玄等一干人，低聲問道：「大將軍每一餐都吃得這麼豐盛嗎？」
「豐盛？」令狐奇似乎有點驚訝：「這怎麼會是豐盛？在軍營裏面沒辦法那麼講究啦，不過就是家常小菜隨便吃吃而已。」
「這……」李孝新看著滿桌子的精緻美點、大魚大肉，雖然沒有酒，不過茶水也是上品的，這樣算家常小菜？那平常都是在吃些什麼啊這些人？李孝新看過戶部的
檔案，知道北方軍的預算是逐年減少，盛元帝表面上支持師濬玄，實際上卻從後勤去牽制他，北方糧食產量少，即使從師言冰開始推行屯田，也只是求個糧源不絕，
裝備器械等還是要由朝廷供給，沒錢又要維持著這樣一支勁旅，師濬玄究竟有什麼後盾？
「既然來了。就帶李大人參觀一下。」令狐奇微笑的站起來，向師濬玄行禮道：「屬下已經安排好，主公意下如何？」
「也好。」師濬玄站起身拍拍身上的袍子，端起茶漱漱口：「一起去看看。李大人，請。」然後不管李孝新有沒有跟過來，率先走出去。
「那就勞煩大將軍了。」李孝新連忙跟著走出去，外面已經列著陣在等，師濬玄向兵卒們揮揮手，轉頭向李孝新道：「這是馳風營，是專門用來對付漠族騎兵的精兵部隊。」
李孝新見馳風營中每個人所拿的兵器不同，身上所穿的盔甲跟一般的騎兵穿的也不太一樣，甚至連佩帶的軍用長刀也跟制式的軍刀不同，每個人除了佩刀之外所用
的武器更是五花八門，令狐奇不等他問，解釋道：「這些人來自四面八方，不單單只是從軍隊裏面挑出，只要是戰績跟武術達到一定的品級就有資格接受評選，平常
他們每個人都分布到各營去當武術教官，而他們的功夫更是由大將軍跟滕將軍兩位親自指點。」
「可他們的武器不一樣，難道大將軍跟滕將軍對他們的武術還能掌握嗎？」李孝新訝道。
「武器雖然不一樣。不過既然已經提升到內息外氣的層次，那所用什麼武器就沒有那麼重要，只是最好依照每個人所選擇的武器跟修練內氣性質的方針去搭配而
已。像是用長槍一類武器的就很適合銳訣，用盾或是鐵棍的就適合實訣之類的。」師濬玄道，指著其中兩個人：「你們出來練練。」
那兩個人應聲是，出列抽出兵器，隔著三公尺相互對峙；這兩個人一個用刀、一個用槍，只見這兩個人各自聚息顯色，刀舞成白燦燦的一團刀花，槍則變成一條紅彤彤的飛龍，刀槍交擊不斷傳出爆響，兩個人顯然旗鼓相當，誰也佔不了上風。
李孝新看的默默不語，他雖然不帶兵，不過畢竟負責錢糧事務，軍營走得多了，對各地方的軍隊素質也大概看得出個端倪，很多地方軍屯連人數都補不滿，只是空
報虛額，領軍的軍都督們多報人數，既可以免了御史台追究兵員人數不足，又可以就那些多報出來的人多申請糧草薪餉，職業軍人當然水準都有一定的程度，比起眼
前的這批精銳仍是遠遠不及，甚至剛剛進門時所見到的部隊也都在水準之上。
不過師濬玄帶自己來看這些又是為什麼？難道是怕自己不明白他們的虛實嗎？又或者是是無聊的炫耀？師濬玄是這樣的人嗎？
「停戰！」令狐奇叫道，兩個人使出身法往後一個空翻，穩穩落地，先向對方行禮，在對師濬玄行禮，師濬玄回禮之後，令狐奇道：「看完這些東西，也該給李大人回覆了。主公意下如何？」
「也好。」師濬玄擺擺手：「我不太會說話，軍師代我說吧。」
「大皇子希望我們做的事情是不可能的。」令狐奇特別將太子這個字眼改為大皇子，做出區隔：「由於大皇子並沒有奉行皇上的詔書，已經被視同亂黨，皇室內鬨
這種事情會造成政局不穩，是我們都不希望看到的，因此齊王引兵逼宮，我們就先對付他們，是希望齊王能夠好自為之。不過這不代表我們認同大皇子的立場。」
「太子無法奉詔，正是因為齊王引兵企圖謀反所致。齊王他藉口要討伐東原亂黨，煽動兵馬意圖謀反，要是讓他佔據了雲夢城，皇上的南歸之路也就此掐斷，太子
是不得已而為之，想不到皇上卻誤會了太子的一番苦心，我等為人臣者，真是深深為太子感到不值。」李孝新說著聲淚俱下，師濬玄道：「李大人不用擔心，南下之
後師某的確也發現事情並不單純。因此師某有一個提議。」
「大將軍請說。」李孝新道。
「大皇子現在的情況可謂是內外交煎，不過有了五行術護域陣，要守住雲夢城並不是不可能，不如請大皇子跟師某往北雲城去謁見陛下，證明大皇子並沒有叛逆，到時候我們雙方再以聯軍的方式擊潰齊王，這樣不是比較名正言順嗎？」師濬玄道。
「沒有太子在城內主持，就算有五行術護域陣，城內士氣一失，雲夢立刻失守，到時候齊王拿下雲夢，就算是大將軍想把雲夢拿回來也不是那麼容易，這個提案下
官記住了，回去會跟太子稟報，不過以現在的情勢來看，太子很難離開雲夢城，不知大將軍有沒有另外的提議？」李孝新尷尬地道，自己用維護正統的理由替太子解
釋不奉詔的事情是情有可原，師濬玄這個提議卻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，不過太子是絕不可能離開雲夢城的，這個不用想也知道。
「那不然這樣
好了。請太子解除五行術護域陣，由師某進城調停，至少先把衝突解決，到時候再請兩位皇子一起到北方迎回皇上，這樣如何？」師濬玄再度提議，不過也沒指望李
孝新能答應，到時候還不是一句要請示太子帶過？李孝新則是奇怪的是連續兩個言之在理的提案被否決，師濬玄看起來卻是一點都沒有生氣的樣子，看來師家只會用
兵打仗，在權爭上並不擅長的傳言是真的了。
「下官也把這個提議記錄下來，不過希望大將軍能夠先說服齊王，只要齊王先退兵，然後發文全國，承認太子正朔的地位，那太子也會顧念兄弟之情。只要齊王完成退兵跟發文，太子就會把五行護域陣解除，接受大將軍的調停。」李孝新道。
「說到底太子只打算挖洞給師某人去跳，不先解開陣法，師某人拿什麼本錢去跟齊王調停？那不如依照原先的提議，依聖旨而行，師某人也省得麻煩。」師濬玄完全不掩飾自己現在很不爽，毫不客氣的道。
「大將軍請別發火。這件事情還是能夠商量，只是下官品級低微，沒辦法馬上給大將軍答覆，下官會把大將軍的提議都轉呈太子，一切看太子的諭旨。」李孝新連忙安撫，只是師濬玄仍是一副餘怒未消的樣子，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去應付師濬玄的怒火。
「如果李大人什麼都沒辦法決定，難道是來師某這裡尋開心的嗎？」師濬玄冷冷的道：「莫非是認為師某這裡沒有殺人的刀？」
「主公息怒。屬下有個提議。」令狐奇先向師濬玄一躬，向著李孝新道：「既然大皇子堅持留在雲夢城，但是卻又跟齊王僵持不下。而齊王之所以遲遲不敢進攻，一來是因為雲夢城的五行術護域陣，二來則是因為主公的存在，屬下有個兩全其美的方法可以同時解決這兩個問題。」
「兩全其美嗎……？」師濬玄想了一下，點頭道：「軍師說說看吧。」
「只要我們擺出退兵的姿態，加上五行術護域陣沒有人主持，齊王勢必會主動出兵。」令狐奇道：「我們得到聖院方面的消息，五行術護域陣必須要有人主持才能
發揮無窮變化，否則就只有結界防守的功能，而近來有江湖傳言，太子收留了一位出身於慈光聖院的咒術師，名叫仲朽。這個人曾經是現今聖院院長的師兄，因為叛
門而逃到星島，現在則想要藉著太子的勢力重新奪回慈光聖院，不知道太子那邊有沒有聽說過這種傳言？」
「陽明教一向以來為本國國教，慈
光聖院的院長太子一向敬仰，不可能會收留這樣一個人。」李孝新臉色微微一變，直接否認，師濬玄道：「李大人到現在還不願意說實話，實在是一件非常可惜的
事。本來師某還不是很確定仲朽在太子一方，現在已經可以確定了。太子交出仲朽，我軍退兵回北雲城，等太子跟齊王作出了斷之後再行定止。」
「這樣子的安排，等於是廢掉五行術護域陣再拔掉一個法咒師，別說太子殿下不可能同意，我在這邊就可以直接拒絕。師濬玄你不識抬舉，太子乃國之儲君，好聲好氣的來這裡共商討伐齊逆的對策，你居然敢抗命？是不是跟齊逆有所勾結？」李孝新怒斥。
「別一言不合就把帽子扣下來。季元隆因為抗旨已經不是正統，本大將軍可是奉當今皇上的聖旨前來討逆，你李大人替季元隆當代表，本大將軍已經可以把你扣下
來送到北雲聽由發落，你還敢在這邊咆哮？」師濬玄一邊說一邊舉起手安撫下面眾將，旁邊的親兵侍衛都已經握著刀柄準備衝過來砍人，李孝新看到連幾個高級將領
都握著武器，也不由得有點害怕。
「師某一直在為大皇子設想怎麼下台比較風光，偏偏大皇子一直要跟師某打對台，這樣好了，我讓一步。讓仲朽出來解決這件事。」師濬玄道。
「大將軍是指？」李孝新見師濬玄已經安撫完下面的人，雖然心中知道他在演戲，不過當場遇到還是很害怕這些人拔刀衝過來殺人，到時候太子為了攏絡師濬玄，自己這條命也真的只有白死了。
「我想挑戰仲朽，一來聖院那邊跟我關係不錯，也提出這件事情要我幫忙，二來仲朽是法咒師，我們這邊三萬人上去可能還不夠他打，所以不能一對一，你就這樣
回去傳話，我等你們的消息。這是我讓步的最低限度，算是底價了，如果李大人真的要我血本無歸，我就先殺了你再叫外面的那些鐵面劍士幫我送信回去。軍師，替
我送客。」師濬玄說完轉身回中軍帳，底下眾將除了令狐奇外魚貫跟著師濬玄進去，令狐奇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才道：「那李大人，我送你到營門去，馬匹應該已經在
那邊等候。請。」
說話間，一個勤務兵把馬牽過來跟著他們，兩個人並肩往外走，馬跟在後面。
「不敢。令狐軍師也不要再送，李某自己回去就好。」李孝新拱拱手，道：「請令狐軍師美言幾句，令狐軍師說話大將軍該還是會聽的。」
「大將軍堅持要還這份人情，我也很難勸他。」令狐奇嘆了口氣，道：「大將軍金枝玉葉，所謂千金之子，坐不垂堂。他卻偏偏喜歡往危險裡鑽，我的本意是交由
慈光聖院自己去解決這個恩怨，等等回去我一定要勸勸大將軍別親自上陣，畢竟北方十萬大軍都指望著他，他不能做這麼危險的事。」
「有令狐軍師這麼替大將軍著想，大將軍想必還是會聽聽軍師的話的。」李孝新忽然想起令狐奇幫師濬玄整理衣襟那一幕，心裡覺得有點怪怪的，令狐奇道：「不如李大人回去就跟太子稟報，如果仲朽接受這個挑戰，那就只接受慈光聖院的部分好了，這樣大將軍也沒有理由參戰。」
「我回去會向太子提出建言的。但我真的不知道仲朽在不在雲夢城。」李孝新一臉誠懇的道：「令狐軍師放心，為主之心我們都是一樣，大將軍乃是軍方的擎天柱，太子也不希望看到他在這種江湖仇殺的場合死的不明不白。」
「那就有勞李大人了，李大人請。」令狐奇揮揮手送李孝新出去，李孝新跳上馬，在護衛的簇擁下回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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